
话说清末民初,山东省牟平县(今烟台市牟平区)有一个泥瓦匠,姓杨,名世恩,娶妻宋氏,共生有三男三女。
由于世道动荡,民不聊生,杨氏夫妇的一儿一女不幸夭折。
1921年,山东饥荒,夫妇俩感觉在家乡难以活命,于是毅然闯关东,另谋生路。

经过一路风霜漂泊、流浪,全家最终定居于辽宁安东(今丹东)郊外的大沙河村。
两年后,山东饥荒已过,杨世恩夫妇牵挂山东的祖业田地,让妻子宋氏携带两儿一女回乡,自己带大女儿留在安东扎定基根。
回到家乡,宋氏觉得次子杨宗贵活泼聪颖,便省吃俭用供他上了4年学。
这杨宗贵端得不同寻常人等,什么东西都是一学便会。
1929年,家里已无钱供杨宗贵继续读书,小家伙年纪虽小,志向却高,自告奋勇,前往安东投亲。
这个年方八岁的小人儿,竟然一个人走上了寻亲之路,独自来到安东找到了父亲。
父亲看他有志读书,咬着牙,让他上学。
然而,两年后,父亲还是无力再支持下去了。
读不了书,那也没啥,杨宗贵一勒裤腰,到姐姐做工的缫丝厂当童工,挣钱补贴家用。
可是,3年学徒期刚满时,工厂就倒闭了。
活人可不能被给尿憋死。杨宗贵于是跟大人去采石头、伐树木、挖石洞,上鸭绿江当船工,在码头上扛大包、放木排,在江岸上拉纤……繁重的劳动既锻炼了身体,又磨砺了意志,更开阔了眼界,长了不少见识,同时也交了不少重情重义的朋友。
时间推移到1937年,日本帝国主义不但吞噬了东三省,还发起了全面侵华战争,侵占了华北大部地区,中国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1939年,杨世恩被日伪当局抓到黑龙江当劳工,一去不返。
大姐日夜思念,前去寻父,也落了个下落不明。

次年,杨宗贵在鞍山千山当矿工,不满日本监工的欺压,奋然而起,将日本监工痛打了一顿,然后逃离关东,回到家乡山东牟平参加了民兵组织,配合八路军打日军。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
9月18日,杨宗贵向本村农救会会长孙承祺报名参军,由孙承祺领着到城南雷神庙报了名,编入胶东军区海军支队。
10月末,部队在莱西县水沟头村整训后,奉命向东北挺进。
11月24日,部队在庄河登陆。
海军支队到庄河后,副政委李伟向驻在安东的辽南军区司令员兼政委萧华汇报工作。根据萧华的命令,海军支队更名为东北人民自治军辽南三纵队二支队。
在五常,二支队把下属的两个大队扩编为两个团和一个警卫营、一个炮兵连。
1946年1月,杨宗贵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杨宗贵到东北后,一直没有给家里写过信。但因为他参军,家里大门口墙上挂上了一块“光荣军属”牌子,并享受了代耕待遇。
全家人都为他参军感到光荣和自豪。
然而,不幸的事发生了。
1947年腊月二十三日,一个从东北回来的乡亲说,他在牡丹江看到过杨宗贵,说杨宗贵“一身土匪打扮,头戴礼帽,穿黑棉袄,腰间插着两支匣子枪”。
于是,杨宗贵到东北做了土匪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全乡、乃至全县。
什么?杨宗贵居然到东北做了土匪?!
好你个杨宗贵!
当天晚上,宋氏和儿媳就被叫到村公接受盘问。
村干部说:“人家都看见了,还能有假?”
第二年开春,村里取消了杨宗贵家的代耕,又把挂在他家大门口墙上的“光荣军属”牌子摘下来。
宋氏不服,到公社、县里和地区上访,来来回回数百回,时间一拖就是十年。
十年中,杨宗贵的妻子背上了“土匪家属”的黑锅,再加上女儿夭折,自己得肺结核病无钱医治,忧思成疾,离开了人世。
1957年,县里认为杨宗贵当土匪的证据不足,但又不知杨宗贵的具体下落,只好给宋氏发了一纸失踪军人证书。
宗贵只是一个失踪了的军人?
宋氏不服,她觉得自己的儿子绝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这么多年没有消息,一定是牺牲了!
于是,继续上访。
1958年11月,县里经过研究,最后给宋氏发了革命牺牲军人家属光荣证。
好吧,那就这样吧。
1966年,宋氏去世了。
其实,杨宗贵的战友,曾担任牡丹江军区二团副政委的曲波从1952年春开始,便以顽强的毅力写作一部以杨宗贵为原型长篇小说,该于1956年8月完稿,长达40万字,是一部让人热血贲张的英雄史诗,书名为《林海雪原》。

不久,革命样板戏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就红遍了全国大江南北。
可是,老人到死也不知道《智取威虎山》里已经家闻户晓、人人景仰的大英雄杨子荣就是自己的儿子杨宗贵。
其实,非但宋氏不知道杨子荣是谁,当时,举国上下也不知道杨子荣是谁。
杨宗贵参军后随部队去东北剿匪,考虑到自己当侦察员有一定的特殊性和隐蔽性,所以改了名字,叫做杨子荣。

杨子荣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牺牲后,一方面部队不知道他原来的名字叫杨宗贵;而家里也不知道他在部队用了杨子荣的名字,最终会给家里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杨子荣是在智取威虎山、消灭了“座山雕”后,在另一次剿匪任务中牺牲的。
1947年2月23日,杨子荣负责清剿土匪刘俊章、丁焕章和郑三炮。
那天,杨子荣和几个侦察员向土匪所在的屋内猛冲过去。
土匪在一片慌乱中仓皇开枪。
杨子荣扣动扳机还击,但因天气太冷,枪栓受冻,枪没有打响。

屋内一个名叫孟同春的土匪砰地打出一枪,正好打中了杨子荣的胸膛。
杨子荣晃了几晃,倒了下去。
开枪的土匪看见一击得手,便一窝蜂冲了出来,逃到深山老林中去了。
2月25日,二团的干部战士为杨子荣举行了隆重的公祭安葬仪式。
3月17日,东北民主联军在海林朝鲜族小学广场举行了追悼杨子荣大会。总部授予杨子荣“特级侦察英雄”光荣称号,他生前所在排被命名为“杨子荣排”。
遗憾的是,谁也不知杨子荣具体来自哪儿,亲属都有谁。
为纪念战友写《林海雪原》的曲波也只知道杨子荣是胶东人,这信息,也是跟杨子荣最要好战友孙大德提供的,其他的也一无所知了。

1966年,海林县委、县政府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查寻出杨子荣的籍贯、身世和家庭情况,派民政局副局长关会元等一行4人去北京找杨子荣生前所在部队进行采访。
也来也巧,部队副政委姜国政就是杨子荣的老战友,他听到海林县派人查询杨子荣的生平情况,激动得泣不成声,说:“杨子荣为了革命事业作出巨大贡献,又献出了生命,我们作为他的战友和同志,连他的身世都说不清楚,就太对不起先烈和后人了。”
姜国政以部队回忆军史为由,把杨子荣在北京的老战友曲波、孙大德、刘崇礼、魏成友等人召集到一起,召开了老战友追思杨子荣座谈会。
老战友们百感交集,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发言。有的说杨子荣家在荣城,有的说在牟平,还有的说在文登,众说不一。
但是谈起杨子荣的相貌和特征时,大家的说法都是一致的:长脸,颧骨稍高,浓眉大眼,有少许络腮胡子,身高一米七左右,爽朗、健谈。
为了保证调查工作的顺利开展,姜国政从部队抽出两名干部与海林调查组一起前往胶东,开展调查工作。
到了胶东,联合调查组就直奔烟台地委说明来意,请求协助。
地委召开电话会议,要求各县区成立寻找杨子荣办公室,各县区公安、民政、武装部通力配合,支持调查组开展调查。
各地通过广播、贴寻人启事等形式,查询杨子荣的籍贯、身世。
全民总动员了让调查组很快收到成效:短短三天时间内,就收到127条线索。
对于其中有价值的线索,调查组找相关人员面谈、核实,遗憾的是,没有一人与杨子荣姓名相同。
眼看工作快进行不下去了,突然,峰回路转。
有一天,牟平县城关公社民政干部马春英提供了一条线索:许多年前,嵎峡河村有一位老太太,老来查儿子当兵的事,但她说自己儿子叫杨宗贵。而且,她儿子参军后一直没给家里写信。后来传说他开小差当了土匪,村里停止他家的代耕和军属待遇。老太太不服,到县里找了几百回。后来,县政府认为证据不足,于1957年和1958年先后认定杨宗贵为失踪军人、革命牺牲军人。
啊?!有这样的事?
那么,这杨宗贵会不会就是杨子荣呢?
调查组把情况火速飞报北京的曲波等人。

1969年6月29日,曲波给调查组回了一封信。信的主要内容是:“一、年龄,当年(1945年)29岁和30岁。二、有妻子,小孩有否不详。三、杨子荣当兵时改名参军可能性较大,否则其家属为什么多年不向我联系呢?四、中等身材,一米七至一米八。五、为人活泼、热情,能言善道,人缘好,社会知识丰富,农耕是好把式,能下力吃苦。酒色财气不沾。他曾对我的警卫员刘希茂说过这样四句话: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
随后,调查组又根据1968年杨子荣老战友的回忆及曲波来信提到的情况,查访当年领杨子荣到雷神庙报名、体检的孙承祺,又找到了当年村里和邻村当兵的人和本村一些老人,还专门查访了杨子荣胞兄杨宗福,他们所谈的情况与曲波等人的回忆是吻合的。
初步可以确认,杨宗贵和杨子荣就是同一个人。
1974年秋天,关会元去北京让杨子荣的战友辨识一张翻拍的、放大的杨子荣照片。

当年杨子荣的战友们见了,一齐异口同声地说:“这不是杨排长吗?从哪儿得到的?”
随即,又将这张照片又送到嵎峡河村让村子里的老人们指认,老人们不约而同的尖叫:“这不是宗贵吗?”
杨子荣的胞兄杨宗福看到这张照片时,禁不住泪如雨下,号啕大哭。
什么也不用说了,大英雄杨子荣就是从嵎峡河村走出来的杨宗贵!

20世纪70年代以来,中共海林县委、县政府先后五次修建烈士墓碑、两次重修杨子荣纪念馆。杨子荣烈士陵园也被黑龙江省政府批准为省级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1991年,中共牟平县委、县政府为纪念这位智勇双全的战斗英雄,在县城中心位置建起了杨子荣广场,在城南杨子荣参军集合的雷神庙西侧,建起了杨子荣烈士纪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