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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买办的风云往事:从世界首富到康乐里潘氏民宅|名家专栏

阅读量：3708161 2019-10-23

SJTU-IRCAHC | 2019名家专栏
静安区北片山西北路旧区改造建设，因遇上新增文物保护点而暂缓，从而使得这一带的老房子格外引人注目。其中康乐里（含541、551、561、571弄）551弄2-4号“潘氏民宅”，它的外观与康乐里的其他住宅别无二致，但是内装修特别豪华和别致，许多古建筑行业的专家千方百计争取把“潘氏民宅”列为保护单位，给予修缮和保护。“潘氏民宅”的主人就是曾经担任公共租界工部局总办处的“买办”（也叫做“会办”）的潘明训。
-I-
“买办”出广州“十三行”杨勋，阳湖（今江苏常熟武进县）人，字少坪，别号洗耳狂人。清同治三年（1864）春，上海广方言馆初建时入馆就学。毕业后，以成绩优异入江南制造局翻译馆。

△ 上海广方言馆，同治二年（1863）由李鸿章奏请在上海设立的近代新式学堂，始称外国语言文字学馆、同文学馆
同治十二年二月初五、初七、十五、十九日《申报》连载杨勋《别琴竹枝词》100首。“别琴”就是英文“Pidgin”的读音，也就是“洋泾浜语”的意思。其中一首说：衣裳楚楚语陪陪略停，考姆陪陪歇歇来。多少洋行康八杜当手也，粤人呼为买办，片言茹吐费猜疑。“陪陪”即英语 By and By 的读音，也就是略停、稍待片刻；“考姆陪陪”是英语 Come By and By 的读音，就是“歇歇来”，也就是等一会的意思；“康八杜”后来多译作“康白度”，是英语 Comprador 的“洋泾浜语”，而英语 Comprador 则来自葡萄牙语 Compra 或拉丁语 Comparare，本义是购买、购买者，而英文 Comprador 则指买办，就是外国公司、机构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雇佣的、替外国公司、机构服务和经营工商业、金融业、交通运输业等的经理人、中间人、代理人等。杨勋说“康八杜”是“当手也，粤人呼为买办”，所谓“当手”就是经理人，如叶圣陶《倪焕之》：“倪焕之的父亲是钱庄里的伙友，后来升了当手”。

△ 1879年杨勋辑译的《英字指南》，是中国最早的英语读本
明洪武三年，朱元璋下达了极为严厉的“海禁令”，禁止在中国近海贸易和航运。直到康熙年间，清政府才开放最南端的广州一口，并设立官府特许经营对外贸易的“洋货行”，又称“外洋行”、“洋行”等。

△ 典型的茶叶仓库。从17世纪起，茶叶取代丝绸成为中国出口商品的第一大宗。从广州，中国茶通过海运销往世界据说，最初设立的“洋货行”为十三家，统称“十三行”。近代以前，外国人开展对华贸易，或中国人与外国人做生意，只能在广州通过“十三行”进行，“十三行”的经理人被叫做“买办”，于是，英文的 Comprador 就被译为“买办”，所以，杨勋说“粤人呼为买办”。

△ 广州十三行同文街街景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签订后，“十三行”专营外贸的特权被取消，“十三行”的买办摇身一变，大多数成了外国洋行的买办和外国洋行的股东。
如“怡和洋行”（不是英商的“怡和洋行”）由南海（广州）商人伍国瑩设立，其子伍秉鉴经营有方，成为当时的世界首富，外国人称其为“浩官”（Howque），后来“浩官”就成为外商对这个商行的称谓。

△ 怡和银锭

△ 伍秉鉴（1769 - 1843），他是美国历史上知名度最高的中国人，甚至马克思也曾在专著中提到他的名字，2001年《华尔街日报》统计出千年世界上最富有 TOP50 榜单，其中有6个中国人，他就是其中一个。1834年，其私人财产已达2600万银元嘉庆年间，该洋行在“十三行”在排名第三，鸦片战争期间，伍秉鉴之子、行主伍崇曜（绍荣）为广州巨富，也是美商旗昌洋行的大股东和买办。

△ 伦敦画报上，伍首富的私家花园 ?广东省博物馆吴健彰（1791 - 1866），广东香山（今中山市）人。原名天垣，字道普，原出身贫寒。上海开埠后，中国的外语人才严重缺乏，吴健彰学得了一口流利英语，乖巧勤奋，颇受洋商器重，逐渐成为广州“十三行”“同顺行”的行主，是美商旗昌洋行的大股东和买办，以捐纳获江南候补道，1848年后多次出任上海道台。

△ 吴健彰“十三行”中见于著录的还有潘振成。康熙年间，由于“十三行”垄断了中国的对外贸易，欺行霸市的行为十分严重，甚至拉拢外国势力，与“粤海关”抗衡，康熙五十九年（1720）下令关闭。乾隆二十五年（1760），洋商潘振成联合多家“洋货行”禀请设立公行。

△ 潘振成（1714-1788），早年家贫，习商贾，由于诚信经营，积累的雄厚的财富足可敌国，被《法国杂志》评为18世纪“世界首富”陈旭麓、方诗铭、魏建猷主编《中国近代史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2年版）“十三行”条收录道光十七年（1837）广州“十三行”中潘家就有3家，他们是潘启官（Ponkhequa）、潘明官（Mingqua）、潘海官（Ponhoyqua），上海潘氏家族就是其中一支的后裔。

△ 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十三行街发生了一场大火，据说熔化的白银顺着水沟流出了几里。随着这场火灾，十三行一代财富帝国神话，就在历史中灰飞烟灭了。图为1856年十三行被烧前所画的场景 ?香港艺术馆
-II-
广州买办北上上海鸦片战争中，英军兵临南京城下，1842年8月9日，清政府被迫与英国签订《南京条约》，条约规定上海、宁波、福州、厦门、广州对外开放，这就是所谓的“五口通商”。1843年11月17日，上海开埠，1845年，英租界率先在上海建立，1848年和1849年，美租界和法租界相继建立（1863年，英租界与美租界宣布合并，就是后来的公共租界）。

△ 租界时期的上海地图
1854年7月11日，租界建立工部局，租界是列强在中国领土上建立的独立于中国行政体系和法律制度以外的殖民地，外国人要统治、管理租界，必须依靠中国人，工部局聘用精通英文和有官方背景，通晓涉外事务的中国人协助管理租界事务。他们也叫做“买办”，隶属于工部局总办处（Secretariat），主要代理工部局对华人的征税。

△ 上海档案馆藏工部局旗，其局徽中心是12个国家的国旗，因为在1863年英美租界合并为公共租界时，已有12个国家在上海租界内设立领事馆，12面国旗即是它们的象征

△ 买办和洋商共进西餐
20世纪90年代，海外著名的上海史学者潘翎女士与我聊起过上海工部局买办潘氏家族，可能潘翎也姓潘，所以她对上海的“潘氏家族”特别来劲。见于著录的最早出任工部局买办的是潘禹铭，1886年《上海工部局年报》有关于潘禹铭逝世的记录，称：“潘禹铭先生在局服务已逾二十五载，平日办事谨慎，至为僚属所推许。”以此上推，潘禹铭担任工部局买办的日期应该是1861年。《上海工部局会议纪要》1886年9月27日在记录：“收到了曾为已故买办提供5000两保证金的担保人李靖的一封信，他请求董事会同意由已故买办的几个儿子来接替买办的职务，他将为他们提供同样数额的保证金。委员会建议董事会接受此项建议”。记录还说：会计师列席了会议，他十分赞成董事会接受此项建议，因为，若任命一位外来的新人当买办，原有的所有收账员统统都得辞退，因为他一定会坚持把他的自己人带来。已故买办的长子今年27岁，还有两个是23岁和24岁，这两个儿子帮助他们的父亲做事已经有5年了。若认为他们太年轻，李靖可以介绍一个品行端正的人帮他们两三年。关于买办的职责问题，他指出，这实在是非常简单的，因为他们只须每日将收税员交来的款子收进，然后第二天再交出。接任工部局买办的是潘禹铭的长子潘菊轩，潘菊轩退休后，由老二潘明训接任。《工部局会议纪要》1936年1月10日记录：总董说，财务处长提请董事会注意，工部局买办潘明训先生将于1月10日服务五十年整。由此提议，鉴于潘明训先生长时期忠诚的服务，董事会应以赠送适当纪念品的方式向他表达董事会的感激之情。董事们对此建议一致表示同意。会议随即通过决议如下：由董事会总董向工部局买办潘明训先生赠送金牌一块，以表达董事会对其长达50年忠诚的服务的感激之情。从这段记录来看，潘明训在1886年他父亲去世的那年也已经成了买办，这一年他24岁，为工部局服务了整整50年。

△ 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总办处买办潘明训
-III-
山西北路康乐里住宅1899年前，上海公共租界苏州河北岸租界的西界在现在的河南北路。1899年，公共租界扩张成功，它的北界在“界路”（Boundary Road，即现在的天目东路），西界在现在的西藏北路、海宁路、浙江北路沿线，也就是说，现在的山西北路一带全部划进了公共租界。几乎与此同时，上海至南京的“沪宁铁路”即将或已经破土动工，规划中的沪宁铁路上海火车站（即北站）就设在公共租界边缘外的北侧，这里将成为上海的交通枢纽。租界的经济发展和市政建设较快，毫无疑问，租界新界的地价升值飞快，房地产业前途无量。身为工部局买办的潘明训懂经济、知行情、有权势，更有钞票，于是捷足先登，买下了租界新界的房地产，其中，原来的山西北路拆除后建设为“康乐里”弄堂住宅。

△ 1913年地图，现在的山西北路康乐里是槐荫里弄堂住宅

△ 1918年土地，原来的山西北路槐荫里拆除后建设为康乐里
潘明训生育六子三女，其中老大、老六、老七是女儿，老二潘世琪任工部局副买办，老三潘世兹是教授，老四潘世根是律师兼会计师，老五潘世柱是上海电力公司买办，老八潘世琛是工部局买办，主管帮会，老九潘卫石，在上海开设中药房。潘菊轩的儿子潘世琚任工部局总办。据工部局记录：工部局在创立黄浦江畔以来其买办一职，即由潘氏一族世承不替。总办、财务两处职员调动，亦不知其凡，惟潘氏与工部局之关系得始终维系不断，其诚春申之佳话也。上海市城市建设档案馆收藏有北山西路康乐里的设计图纸，设计时间是1913年，按照当时的建房情况，康乐里应该是潘氏家族投资建设的房地产，部分自用，部分出租。

△ 康乐里，作为买办信用的产物，一来在租界内购置房产，投资自住两便；二来给潘家买办间供职的亲属也提供了住处，既方便联络，也减少了自己作为保人的风险。潘氏家族中的二房、四房、五房、八房等都曾先后居住在此
《民国二十四年上海市年鉴·名人录》：“潘世琪，广东南海人。上海会计师公会会员。住北山西路六五二号”。上海部分马路的门牌号有过许多次变更，现在的山西北路没有658号和652号，但是上海的里弄名称变化不大，原来的北山西路康乐里就是现在的山西北路康乐里。1947年《上海市商业行号图录》中记载：北山西路551弄（康乐里）4号是“潘世根律师、会计师事务所”。

△ 康乐里潘氏民宅内装修虽然陈旧，依然不失昔日的光彩，雕花楼梯考究精良

△ 室内木质雕花天花板堪称精品
-IV-
山西北路康乐里住宅中国社会历来重农轻商、重文轻商。潘明训是公共租界工部局买办，权贵一身，但是，关于他的记录少之又少，不过，有一件事使他跻身于“文化人”的行列。袁世凯次子袁克文（1890 - 1931），字寒云，与其兄袁克定不同的是他无心政治，寄情昆曲，粉墨登场，弄文舞笔，结诗唱和，浪游南北，醇酒妇人。袁世凯因尿毒症不治而亡后，袁克文分得十万遗产，被他挥霍殆尽，后来靠变卖家产，卖文鬻书为生。

△ 袁克文（1890—1931），民国四公子之一，昆曲名家
袁克文也是一位藏书家，收藏有南宋三山黄唐所刊《礼记正义》，原为孔府旧藏，系海内孤本。据说，此事被日本人知道后，愿出重金收购，潘明训获悉后，抢先一步，出巨资收购袁克文全部藏书，于是，潘明训把自己的藏书楼取名为“宝礼堂”，就是视《礼记正义》为珍宝的意思。以后，潘明训陆续收购了黄氏百宋一廛、汪氏艺芸精舍、上海郁氏宜稼堂、杨氏海源阁、韩氏读有用书斋等藏书家的部分藏书，收藏宋本古籍数百种、千余册。有张元济编撰《宝礼堂宋本书录》《宝礼堂书目》。

△ 《宝礼堂宋本书录》
宝礼堂藏书在抗日战争时期一度藏工部局保险柜，后来运往香港，潘明训的儿子潘世兹是上海圣约翰大学教授，建国后为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1952年，潘世兹教授把宝礼堂全部宋本捐献给政府，现藏北京图书馆。为铭记和表彰潘氏父子的功绩，北京图书馆在编印善本目录时，特意在这批书目上注明了“潘捐”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