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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效人生(3)

阅读量:3752196 2019-10-24


(五)
除了爱喝酒、爱女人之外,我是个和善的、好合作的人,而这两个毛病在圈子里根本算不上毛病,顶着“黄琳前男友”的名头,一方面是憋屈的,另一方面也能带来他人羡慕的关注度。
最早找我配乐的电影导演王琛就是黄琳的歌迷。他找到我的时候直说的,他写的女一是以黄琳为原型的,男一在被她甩了之后颓废不堪,但一直到死都爱着她。
聊配乐要求的时候,王琛没有给我看影片,他的工作室里,大尺寸的投影上放着黄琳《美人鱼》的MTV。硕大的美笼罩我,这样的女人,的确不是我的。
“没有办法不爱她,对吧,被这样的人爱过之后,爱过这样的人之后,没有什么女人还能满足男一了,我相信只有你能写出那种绝望来。”
我朝王琛苦笑,他是个强硬的人,并没有在我的笑面前退让,他拍拍我的肩膀:“你要让你的痛苦产生价值。”
我知道他的残酷,又明白他残酷的肤浅。有些感受并不是外人可以通过虚拟再现的,他在电影里展示的痛苦,充其量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
而真正的痛苦,对绝大多数人都是毫无价值的。只有强大而幸运、能够战胜痛苦的人,才能得到所谓的价值,那其实是强大、幸运的价值,和痛苦毫无关系。
痛苦永远毫无价值,不意味着任何创造欲、斗志或者什么狗屁人生深度。痛苦只是痛苦,痛苦只通向毁灭。
但我没有戳穿他,毕竟,我需要钱,定金也是钱,定金是不会退的钱。
签完合同,王琛把影片交给我,“还有30天时间,要赶电影节,我没有Plan B。”
我认真写了五六稿,又做了不同编配,管乐的、弦乐的、吉他的、人声的……找关系定下便宜的录音棚,许磊带着学生来帮忙,他说写得不错。
我也知道的确不错,我的优势是不光有古典音乐基础,还有多年的乐队演出和编曲经验,影视配乐这件事情,光有理论知识是远远不够的。
但“不错”是无法满足这个电影的,我知道王琛要什么,他要极端的爱之后极端的痛,那种一刀刀切割自己,并且带着骄傲的目光献祭出去的痛,但我回忆过去,只有轻蔑而已,看不起我自己,也看不起黄琳,我不认为我们的过去配得上那样的痛。
 
临近交稿的时候,张sir打电话给我叫我去接胡然,我去了“追逐”,他在台上打滚、嘶吼,两个保安才能勉强按住他。
“看上去是贴了邮票。”张sir说:“还没人报警,你快点带他走。”
我把胡然生拉硬拽弄回家,他在药效下疯疯癫癫地唱歌,越唱越伤心,一个180cm,180斤的男人哭得像个傻逼,我不敢近他的身,录下了他的哼唱。
好痛的旋律。
我把那段旋律作为动机,反复修改、润色、补充,只录了大提琴独奏版,够了,不需要Plan B。
果然,王琛很满意。
署名的时候,我没有想过要加上胡然的名字,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何苦告诉他,有些伤害只要不被说出口,就不存在。何况第二天他清醒过来,从我这借了2万块。
我们两清了。
电影配乐在电影节拿了单项奖,靠着那个得奖记录,我又混得再上一个台阶。
 
做了几次影视配乐,又做了选秀的评委,我也算是个所谓的知名音乐人了。
名气的好处在于他人会不敢轻易质疑你,交出60分的作品就能被认可是80分的,交出80分的就会被表扬是100分的了,世界上的事情,多半如此。
世界上当然是有天才的,但也有很多看似天才的赝品,运气好的话,一辈子不会被戳穿。
能够写出“不错”的我,就可以这么过下去了。
安娜来的不是时候,早个十来分钟,我点开了黄琳发过来的素材。
比我想象中好多了,如果这样的作品都不能交差,我该怎么办?
安娜熟门熟路地洗完澡,走到客厅,坐到沙发上。我扯掉浴巾,把她按倒,把酸奶倒在她肚子上,她哈哈笑着,我舔了一口,又舔了一口,她笑得更大声了,捋着头发,半眯着眼,伸出舌头来,努力扮演一个荡妇,像是有四五个镜头追着她拍。
我不知道女人们为什么都变成了这样了,像是通过某种标准化的培训,在想要利用性得到什么的时候,都有这种毫不走心的表演。
我忽然觉得没劲,没劲透了。
“其实,我前几天收到通知了,选秀不办了。”
她收起笑,坐直,朝我看:“真的?”
酸奶都滴到地上了。
“嗯,真的。你要是觉得开心的话,我们继续。”
安娜想了几秒钟,裹上浴巾,站起来去冲澡。
她离开的时候回头对我说:“你这人特别没劲你知道吗?”
我知道。
 
安娜走了之后,我继续听了一会儿素材,这次听得更认真,可以听出毛病来,面面俱到,匠气十足,但不失为成熟、完整,相当“不错”,差不多是我能够写出来的最好水平。
这钱不好赚。
我关了音响,一边趴着擦地上的酸奶,一边哼着调子,很顺口地,哼出来的是《许愿》。
 
一个多小时后,我到了“追逐”酒吧,胡丽飞果然在,认认真真唱着黄琳的歌。
我喝了几杯,等她。
“最后一首,是我的原创歌曲,《交给你》。”
“什么都交给你,什么都是你,什么都交给你,什么都没意义……”
我看着周围的人,他们和昨晚那批可能不是同一批人了,但他们的行为都是一样的,没有一个人真的在听她的歌,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在注意听,那么好的旋律,那么好的歌,他们都是聋子吗?
但要感谢他们是聋子。我明白。
 
胡丽飞一瘸一拐走到门口,看到我的时候有点惊:“常老师,怎么了?我在你家没拉下什么吧?”
“没有。你在这儿唱多久了?”
“大半个月。”
“在这家之前呢?”
“没有唱过,这是第一家。”
“唱一场多少钱?”
“400。”
“靠,这么多年都没怎么涨价,当年我们是300。你写的那些歌呢?给唱片公司送过demo吗?”
“没有,同学都说了,都是骗人的,没人听,而且我这个形象也不适合做幕前。”
原来她也知道。
“想不想靠音乐养活自己?”
“想。”
想就行了。
我把车钥匙丢给她:“走,去我家谈个生意。”
 
(六)
车上,我像前一天晚上一样沉默,胡丽飞也沉默着,时不时看看我的脸。
我不知道这种事情要怎么开口,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怕万一谈不拢,怎么能确保不留麻烦。好在她是我的歌迷,似乎还是很痴迷的那种。
“你为什么很喜欢《梦想》?”
果然问对了,胡丽飞激动地开始回忆,她从小学开始学吉他,最初并没有多少兴趣,直到初中听到我们的那首《梦想》,她像是中邪了,轰轰烈烈地爱上了,何止是扒下了曲子,还到处找乐队资料,她还偷偷去酒吧看过我们的演出,“那时候你还留长头发,特别帅。”
我朝她看了一眼,她有点不好意思:“不是说现在就不帅了,哎呀,我那时候太小了,总之……我不会说话。”
“挺好,你随便说,我听着挺开心的。”
到小区的时候,她已经在问我胡然的星座了。
 
我见过很多类似的歌迷,每一支乐队都有类似的歌迷,哪怕是再不成功的乐队,都会有妞儿每晚跟着,音乐像是对她们有一种类似催情剂的作用。一般来说主唱是最被追捧的,其次是吉他手,然后是键盘手、鼓手,最后轮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贝斯手。
在黄琳离开之后、“梦想”乐队解散之前,我成为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有的姑娘甚至为了要到我的电话号码先泡上叶凯。
我一直无法理解这种迷醉,但我感谢她们,那段最难熬的日子,我就是靠着她们和酒精慢慢走出来的。
我没有想到时至今日,还有机会利用这种迷醉。
 
到家我就倒了一杯酒:“你喝不喝?”
“不喝,你喝得很多?”胡丽飞问。
“对,搞创作嘛,总要付出代价的。”
胡丽飞胆子大了一点,问我为什么“梦想”乐队会解散。还能为什么呢?走投无路呗,是出了单曲,但没有几个人喜欢,也没有后续的合同。
最关键的是,我们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不分彼此,乐队这种集体,每个人都自恋、脆弱、极端,只要有了一点小小的裂痕,就会飞快地分崩离析。
何况我们的裂痕,并不是小小的而已。
 
“我给你讲个秘密吧,你答应我,谁都不能告诉。”我看着胡丽飞的眼睛,她点点头,眼睛瞪大了,无辜、驯良,像羊羔的眼睛。
这些年我在女人堆里学会了一件事,要让她们迷恋你追逐你是容易的,你只需要一点名气、一点才华、一点钱和一幅过得去的皮囊,所有女人都是慕强的;但要她们挚爱你为你牺牲是难的,你需要展示不为人知的迷惘、脆弱、悲伤和一种没有明天的绝望,女人只有在被激发了母性之后,才能无条件地对男人付出。
 
那个秘密发生在十几年前。
《美人鱼》唱红了一个多月,天空唱片的总监来找我们,说是要签约,签约当然是好事情,只是条件很苛刻:不要唱摇滚,要弄一批《美人鱼》这类的歌,越柔情越好。
黄琳试探我们:“要不要先签了,之后写点应付他们的,出了名就好办了。”
“我可丢不起那个人。那不成了民谣了?不对,比民谣还糟心,就是个流行乐队。”胡然第一个不干。
“算了吧,唱片公司是什么操行的,谁还不知道啊,和他们玩心眼我们玩不过的。”许磊表态。
我也不愿意,我为了做摇滚从中央音乐学院退学,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为的无非是做自己想做的音乐。
叶凯平时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后来想起来,他是我们中智商最高的人,大概从天空唱片提出要求开始,就洞察了一切的不可挽回,他温和一点:“大家都说不行,我也不行,如果大家觉得行,我也行,反正,少数服从多数。”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歌红了,每场演出从300涨到了500,有别的酒吧和我们联系,开出800一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再熬一熬吧,又不是没有熬过。
 
回忆起来,我也不知道黄琳是什么时候私下接触了天空唱片,叶凯提醒过我,我没当回事,我的女人,怎么可能。
直到她和我们摊牌。
黄门火锅,热腾腾的碳炉。黄琳站起来给我们敬酒:“我对不起你们,可是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我已经21岁了,要红要趁早。我已经签约了。”
黄琳一口气喝了三杯,哭了:“我给大家争取了最好的条件,天空音乐答应给你们推一首歌,如果反响好,就把大家都签了,按照大家想的,就做摇滚,不玩你们看不起的。”
你们,呵呵,你们,我喝了一杯,行吧,好聚好散。
我们都以为只是这样,没想到黄琳又说了,天空唱片要把她作为创作型歌手推出来,《美人鱼》作为主打歌,必须署名是她包办的词曲。
“至少曲子,曲子要说是我写的,歌词大家如果不肯,我可以重新写,求求你们了。”
所有人都朝我看,黄琳也朝我看,这么美的她怎么会这么自私、理性、残忍,我到现在也经常觉得惊讶,女人一旦决定现实、决定绝情,就能把事情做到极处。
“行吧,就说是你写的吧,行吧,都给你。分手礼物,大家就当凑份子,帮我给她一份大礼吧,我操你妈的你以后别让我看到你就行。”
 
黄琳很快出了《美人鱼》专辑,除了《美人鱼》之外,还有什么《海豚》、《水母》,好像开了水族馆,我一看歌单就想点烧烤吃,词曲作者都是她,不知道是她自己写的,还是公司找人做的。不重要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火了。
而我们,得到了出一首歌的合同,我写了很久,想要写出一首和《美人鱼》完全不同的歌来,每个旋律、每个节奏,都要和它反着来。
“就是《梦想》?”
“对,傻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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