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平帝五年,长沙国,临湘城,清晨。
“你!别跑!给我站住!”有些暴躁的男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沐浅浅在心里骂:“你当姑奶奶傻啊,站着被你们抓回去吗?”
四天前,她从昭陵来到临湘投奔未婚夫,当夜未婚夫把她打晕,然后将她送进了天香楼,她进去后装乖装懂事,直到今日凌晨才寻了个机会逃出来。
沐浅浅穿过大街时,一辆华贵的马车从街角驶了过来,她把心一横,一个助跑,极为灵巧的从马车的窗户里钻了进去。
追她的天香楼护院有人眼尖的看到了这一幕,要继续追,却被为首的护院一把拉住:“那是长沙王世子的马车,你想死吗?”
一个护院问道:“头,现在怎么办?”
“跟在马车后头,见机行事。”护院首领沉声道。
沐浅浅跳进马车时极为机敏,避开一切障碍,却听到了一记闷哼声:“你谁啊?”
沐浅浅被吓了一大跳,一扭头便见一男子半躺在软榻上,不辨喜怒的看着她,嘴角边泛着一抹讥讽的淡笑。
他此时半撑着头,他的五官生得极好看,有一双极撩人的凤眸,他的发此刻散在雪色的狐狸毛毯上,配上他那意味不明的笑,整个人就如从画里走出来的狐狸精。
秦止戈伸手抓住她的手,沐浅浅终于回过神来了,这才发现她的手刚撑在哪,顿时脸胀得通红,忙道:“对不住……”
她刚想起来,不想马车此时急转弯,她失去手的支撑身形不稳头一下就又贴回了狐狸毛毯,这次她整个脸都红了起来。
她慌里慌张的坐起来道:“抱歉……”
秦止戈却笑弯狐狸眼问道:“是她让你来的?”
沐浅浅一头雾水,原本下意识的想点头,在听明白他的话后疯狂的摇头道:“你误会了,我不知道你说的她是谁,我只是为了逃命才躲进来的。”
“逃命需要穿成这样吗?”秦止戈伸手勾起她身上的轻纱。
沐浅浅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响,是她忘了,这几天她身陷天香楼,她身上的衣服早就被人换下。
她忙将轻纱拉过来,一把抓起几上的锦衣披在身上道:“信不信由你。”
秦止戈嘴里的嘲弄更重:“你这招欲擒故纵玩得真烂,她的眼光也越来越差了,竟连你这等货色的人都用。”
沐浅浅被骂了,换做以前铁定是要骂回去的,只是眼下性命关头,哪有心情理会他?
她将马车的后帘掀开一道缝,见天香楼里的护院就跟在马车后头,她伸手和将帘子合上,眼睛转了一圈后对秦止戈道:“我帮你治病,你帮我把跟在马车后面的那几个人给料理了。”
秦止戈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凭什么?”
他的动作明明无尽魅惑,但是却让沐浅浅感觉到巨大的危险,她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只挑起她下巴的手随时都有掐断她的脖子,她心里警铃大作,想着合适的词语自救:“凭我能治好你的病,你脉像沉迟细弱,如今已经是三月的天气,你这马车里还烧着暖炉,榻上还铺着狐狸毛毯,这些足以证明你身有隐疾极为畏寒,换句话说:公子,你有病,得治!”
秦止戈见她眉目间和以往的女子全然不同,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满是智慧,他有了几分兴趣:“真看不出来,你还通晓医术,只是你用什么保证你能治好我的病?”
沐浅浅暗暗松了一口气:“我出身医学世家,祖上世代行医,我虽年幼,却已熟背上古医术典籍,更自小跟随家父行医,累积了不少医道经验。你出身不俗,想来你的病症已经请很多名医看过了,他们必定也没有法子,你因此病深受其苦。你眼下遇到我,不管我的医术如何,试了,总归有一线希望,不试,你最多活到二十七岁,必亡。”
秦止戈的面色微变,那位通晓命数的道长曾批过他的命,说他只能活到二十七岁,这事极为隐密,只有他们两人知晓,可是眼下却被这位看起来极为柔弱的女子说破。
沐浅浅再接再厉:“我不过是一个天香楼的女子,命便宜的很,死了也不足为贵,公子身份高贵,救下我,公子为自己赚得一线生机,何乐则不为?”
秦止戈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她的身体僵在那里,他却似找到了什么趣味,掀眉轻笑道:“从来没有人敢在我的面前谈条件。”
沐浅浅也笑了:“你也说了,只是没有人敢而已,又不是不能谈。”
“有点意思。”秦止戈半靠在靠枕上,问:“叫什么名字?”
“沐浅浅。”沐浅浅回答。
秦止戈慵懒的挑眉看着她道:“我今日还有件事情要处理,你不是自诩聪明吗?今日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能耐。做好了,我帮你料理那些人渣,做砸了,我亲自把你送回天香楼。”
沐浅浅皱眉,秦止戈似笑非笑地道:“浅浅,你没有选择。”
马车停下,沐浅浅准备下车,一只修长的手拉住她,她愣了一下回头,他薄唇微启带着欠抽的笑意:“你打算就这么下去?”
沐浅浅这才发现她身上穿着在薄纱,披了一件月白色的锦袍,将袍子拢了一下,抽出几上一根红色的缎带往腰间一系,薄纱被尽数遮住。
秦止戈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真没想到我的衣服你穿着还挺好看。”
沐浅浅没作声,他却伸手将她拉到身边,她刚要出言反抗,他已经拿起几上的梳子为她梳发,她不由一僵,忙道:“我自己会!”
他没理他,极快为她挽好发,还递增了面镜子给她,镜子里的少女满头秀发用缎带束得服服帖帖,竟是时下书生常梳的款式。
沐浅浅有些吃惊,秦止戈解释:“我最近身边都是男子,所以你还是扮成男子比较合适。”
沐浅浅突然就想起这几天在天香楼里听得最多的一个人名,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问:“你是长沙王世子秦止戈?”
“现在才猜到我的身份吗?”秦止戈叹道:“我原本以为以本世子这举世无双的仪容,你在一看到本世子的时候就猜出来了,看来是我高估了你。”
沐浅浅默了默,说了句大实话:“其实我刚才看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是个女子,因为你实在是太美了,让我个自惭形愧。”
秦止戈从走下马车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变了,再无一分在马车里的强大气场,他从上到下都透着纨绔子弟的气息,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处处都写满了败家子的味道。
四周站了好些奴仆,见秦止戈过来,齐齐施了个礼道:“见过世子。”
秦止戈没看那些奴仆,而是扭头对了沐浅浅道:“傻站在那里做什么,难不成要本世子亲自去抱你不成?”
衣服太长,沐浅浅被绊了一下,他一把抱住她,笑骂道:“看来方才有些过了,这会连路都不会走了。”
沐浅浅“哦”了一声见四周众奴仆看她的面色怪异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他话里隐含的意思,脸微微一红,挣脱他的怀抱,直接从马车上拿起剪刀将衣裾剪了一大截。
她做完这些后,发现四周的奴仆看她的眼神更加怪异了,她实有些不明所以,秦止戈却亲昵无比地拉着她的手道:“浅浅,你的手好嫩。”
她果断抽回了手,他不以为意,直接搂上她的香肩,在她的耳畔轻声道:“聪明的女人,演戏会不会?”
沐浅浅在心里默默的问侯他的祖宗十八代,斜眼看了还不死心的天香楼护院,她默默地朝他靠近了些,非常淡定地回答:“会。”
于是,沐浅浅在一众奴仆和天香楼众护院的注视下被秦止戈半搂半抱着进了集雅阁。
管事只扫了沐浅浅一眼就极为敬业地没再看她,而是极为恭敬地对秦止戈道:“世子,人都在这里了,但是他们都说他们是冤枉的,都没有偷白玉观音。”
沐浅浅这才发现,堂前的地上一字排开跪了十几个下人。
秦止戈打了个呵欠道:“王后真是事多,不过是丢了尊白玉观音罢了,让郡守冷峄去查就好了,本世子又不会断案。”
管事习惯了他这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耐着性子解释道:“世子说的是,若丢的是寻常物件,自不敢劳烦世子。然白玉观音是今岁的供品,清单已经呈上长安,眼上就要送供品了,若供品中没有白玉观音,皇上怪罪下来,整个长沙国恐有大祸。再则供品丢失事大,冷大人终究是外人,若是传扬出去,会有损王族的威仪,恐再招来无端之祸。而长沙国内,谁不知道世子聪慧过人,英明神武,若这世上有一人能找回白玉观音的话,那一定是世子。”
他说到这里差点闪了舌头,于是抬眸看了秦止戈一眼,又道:“王后说了,世子是长沙国未来的国君,当为王上分忧,所以小人只好斗胆请世子找出真正的小偷,找回白玉观音。”
秦止戈微微歪了一下头,松开抱着沐浅浅的手懒懒地道:“说这么多,不过是王后在给本世子找事做,还有,找小偷这事太麻烦了,你不是王后的心腹,极有能耐吗?找人重新雕一尊不就好了。”
“世子有所不知。”管事微笑道:“这尊白玉观音是乃是上古宝物,是皇后娘娘点名要的,王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这尊白玉观音高三尺,是用一整块和田玉雕琢而出,放眼天下,再无第二尊。”
他斟酌了一下后又道:“王上有命,此事做为世子的一项考核,若是世子找不出偷白玉观音的人,怕是……”
秦止戈的目光泛起冷意:“一大早打着父王的招牌把本世子从床上扒起来,原来是要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丢给本世子,王后也真的是用心良苦啊!”
他双手半抱在前吊儿郎当地道:“王后想让二弟当这世子直说就是,非冠冕堂皇整这么一出,跑到父王面前搬弄是非,弄出这不像考验的考验来考本世子,她也真够无聊的。”
管事没理会秦止戈差到极致的态度,只淡声道:“世子可以开始了,今日的结果小人一会还人呈到王上那里。”
秦止戈扫了管事一眼道:“你这是在威胁本世子吗?”
“不敢!”管事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只是王后说了,世子是往后要继承王位的人,能力与品性同样重要,若是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话,如何能继承王位?”
只是他话才落,就被秦止戈扇了一记巴掌,他这一下扇得极重,直接就将管事抽得原地打了个转。
秦止戈揉了揉手,放到沐浅浅的面前道:“疼,给爷吹吹!”
沐浅浅认命的为他吹了吹:“世子爷,打人的习惯不好,你打别人,最后自己手疼,不值当。”
“有道理。”秦止戈笑道:“那下次爷改用刀子好了,看谁不顺眼,就直接上去捅一刀。”
此时管事刚好爬起来,听到这句话后往旁边经缩了缩。
沐浅浅嘴角抽了抽,却赞道:“世子爷说的是!那些不听话的奴才世子砍了便是,千万别因为那些人气坏了您的身子。”
秦止戈配合地抽出一把刀,扭头对管事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管事看了眼那把明晃晃的刀,眼里有了畏惧,方才那些话再也没有底气在秦止戈的面前说了,只道:“劳请世子找出偷白玉观音之人!”
秦止戈笑了,眼角眉梢的讥讽之意更浓:“这么件小事哪里需要本世子动手,本世子随便找个人就能把这事解决。”
秦止戈四下扫视,被他看到的人都适时的低下了头,只有沐浅浅静静地坐在那里,他心里生出了几分恶作剧的心思:“浅浅,这事你来办。”
沐浅浅呆了一下,秦止戈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道:“本世子看好你。”
沐浅浅欲拒绝,秦止戈扫了她一眼,凑到她的耳畔轻声道:“天香楼的护院还在外面,要不一会本世子送你回天香楼?”
沐浅浅立即就怂了,磨了磨牙后笑道:“这点小事,当然不需要世子费心,我来处理就好。”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那一长溜男子道:“左右这些人中间有一个是真正偷白玉观音之人,找到后拉出来杀了便是。”
秦止戈鼓掌赞同:“浅浅说的是!”
沐浅浅绕着跪在地上的那些疑犯走了一圈,管事看到她和秦止戈的互动,对她又是又厌又怕,似乎世子的这个很是残暴,一会她要是把这些人都杀了,那便坏了王后的计划了。
于是管事走出来道:“白玉观音丢时,是这些人在值守,当时存放白玉观音的房间有好些机关,门户森严,门没有被撬的痕迹,机关也没有被启动的痕迹,装白玉观音的盒子也没有一点损坏,所以只可能是这些人监守自盗,只是白玉观音丢时,这些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明,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谁偷了白玉观音。所以他们都有嫌疑,但是又都没有嫌疑。”
管事说这话的时候,沐浅浅已经围着那些人走了好几圈,等管事把话说完,她淡淡地道:“这事听起来有那么点离奇,但是你既然说了小偷在这些人中间,那我就有法子把真凶找出来。”
“不知道公子打算用什么办法?”管事的眼里有些不屑:“他们都是王后从各地请来的能工巧匠,王后说了,绝对不能伤到他们,所以不能用刑。”
沐浅浅对于他这话一点都不意外:“我幼时曾跟着家父学过一门秘术,只要让我摸一下他们的手腕,我就能知道他们中谁是真正的小偷。”
管事皱眉道:“这法子实是闻所未闻……”
“你要听过的话,就不是秘术了。”沐浅浅打断他的话道。
管事噎了一下,缓缓拱起手,看向秦止戈:“世子,此事她能全权做主吗?”
“本世子相信本世子的人。”秦止戈此时的心里也满是好奇,似笑非笑地看着沐浅浅道:“你会让本世子失望吗?”
沐浅浅嘻嘻一笑道:“当然不会。”
“你听到吗?”秦止戈对管事道。
管事满脸讥笑地对沐浅浅道:“如此那就让我等见识一下公子的秘术。”
沐浅浅嘻嘻一笑道:“我这秘术很是神奇的,你们可要小心了,偷东西的那个人会被世子拉去砍头的哦!”
跪在地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虽然对这件事情有异议,但是他们身份低微,又都是疑犯,谁也不敢提出反对的意见来,怕惹火上身,于是一个个都静静地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沐浅浅缓缓地将那些人打量了一番,然后微笑着道:“现在把你们的手都伸出来。”
众人略有迟疑,却还是配合的伸出了手。
管事看到沐浅浅的样子直摇头,她这样要是能找出偷东西的人,太阳都要从西方升起了。
沐浅浅的手依次搭过那些人手腕,等她搭完后管事问道:“公子可摸出来谁是小偷?”
沐浅浅伸手指着第四个人道:“是他偷了王后的白玉观音。”